这是个偏远贫穷的小村庄,一条小路从村内弯弯曲曲延伸到村外。卧床已久的刘大爷,像一盏油灯燃尽了灯芯,在这寒冬腊月撒手而去。
寒风“呼呼”的,直钻裤腿,一支送葬队伍在小路上缓缓前行,像被风扯住了脚,吹鼓手奏着哀乐,听得人心里酸酸的直想掉泪。
队伍领头的是老刘头,他是刘大爷的上门女婿,哭得最伤心,引来很多围观的村民。年纪大的都还记得他结婚那天的情景:他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双手举起茶杯对刘大爷说:“爹!请喝茶!以后我就是您的亲儿子!”没想到,他一诺千金,一做就是一辈子。
刘大爷年轻丧偶,终生未娶,对女儿珍珍视若珍宝。老刘头是西村李家的儿子,自小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命苦,在他二十五岁那年也离他而去,临终前给他定下这门亲事,并叮嘱他一定要孝顺老人。
婚后,他改姓刘,舍不得让珍珍干活,待刘大爷如亲生父亲。每天晚上,他都给刘大爷端水洗脚。到了冬天,就给刘大爷暖被子、暖脚。刘大爷的头发长了是他剪的,衣服脏了是他洗的。那个年代,生活艰难,他也非常节俭,总是穿刘大爷不穿的衣服。一条毛巾用了很多年,后来都洗成了布丝。
有时刘大爷看着他孝顺懂事很心疼,常常会给他买些新衣服。可他总是以各种理由让刘大爷穿上。他常说:“我年轻不怕吃苦,可不能让爹吃苦。”
老刘头小时候被水淹过,受了惊吓,从此心里留下阴影,最怕下水。可是,刘大爷又最爱吃鱼,只要刘大爷哪天想吃鱼了,老刘头定会去捉。
又是一个深秋的傍晚,刘大爷想要吃鱼,老刘头拿上捕鱼工具直奔小河边。
一阵秋风吹过,树叶纷纷飘落。老刘头二话不说,脱下鞋,捋起裤腿就下河。他打了三条堰,把篮子立在中间那条上,然后用盆一下一下向外泼,水就从篮子里“沙沙”地流过。
深秋的傍晚总是很短暂,大地慢慢扯上黑色的面纱遮住了面容。老刘头终于提着篮子上了岸,鞋都忘了穿,提起篮子就走。路边的树叶沙沙作响,像是从篮子里“沙沙”流过的水,他拧着心不由得加快脚步。
刚进家门,珍珍看他撸着裤腿、光着脚,心疼地端来温水拿来鞋。晚上,刘大爷吃着女婿捉的鱼,捋着胡子,砸吧着嘴不停点头……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老刘头的儿子大成也娶妻生子,孙子狗娃已经三岁了。刘大爷的身体也日渐衰弱,后来多年卧床不起,吃喝拉撒都是老刘头精心伺候。
夏日的一个中午,刘大爷大小便失禁,弄得身上床上到处都是,苍蝇满屋飞。狗娃看到后,“太太臭,太太臭……”说着掩着鼻子,飞一般跑了出去。珍珍站在床边蹙着眉不知所措。大成在院里阴凉地已铺好了席子,老刘头进屋抱起老人把他放到铺的席子上,然后和大成一起给老人脱衣服,洗头、洗澡,重新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又把他抱到自己的床上。
狗娃在屋里绕来绕去,“来……来……太太不臭了。”躺着的刘大爷对狗娃招招手。狗娃拿着糖绕到床边踮着脚,仰着小脸:“太太吃糖。”他把扒好的糖送到刘大爷嘴边。
“好……好……太太吃。”刘大爷张大嘴巴,接着糖,泪水在眼角悄然滑落。祖孙俩不知又说些什么,只听见狗娃的笑声不时传到院子里。
老刘头和大成正在院子里,他们把刘大爷的床仔仔细细刷干净。堆在地上的衣服叮满了苍蝇,撵都撵不走。老刘头和大成开始打水准备清洗。这时,有个邻居进来了掩着鼻子问:“你们就不嫌脏吗?”老刘头笑笑没说话,大成却说:“哪有子孙嫌弃老人的?”……
就在刘大爷临终前的那天晚上,一家人都陪在刘大爷身边,刘大爷拉过老刘头的手说:“儿啊,这辈子,我没白活……你就是我的亲儿……如果有下辈子,我们……还做父子……我走后,你带着珍珍、大成回李庄吧……珍珍有你,我死也闭眼了……”
刘大爷还艰难地叮嘱大成要好好孝顺父母。刘大爷的一番话说得老刘头痛不欲生,大成也含泪让爷爷放心。狗娃好像听懂了似的,趴到床边,亲了一下刘大爷:“太太不死,太太不死。”听了狗娃的话,一家人直掉眼泪……
寒风中,送葬队伍沿着小路向村外走去,围观的村民也渐渐散去。但老刘头的哭声在很多人的耳边挥之不去,它像是根根针刺扎得人心痛,又像是股股暖流温暖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