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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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念外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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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清明,小雨淅淅沥沥。外婆从我的念想中,颤颤巍巍地走来……

外婆姓李,村里的老人们都叫她“干李珍”。我知道“干某某”是滇东北地方上的称呼,相当于“阿某某”。宁静的乡村,她就背负着这样的小名和异常的艰辛度过一生。

外婆是云南巧家马树白龙箐人氏,她有过两次婚姻。十七岁那年,遇到了我赶马的外公。

“我们那个地方好得很呀,住呢是风扫地,不用你扫”外公说。

“睡的是月照床,亮得很,不用你点灯”外公又说,“吃呢粮食树筒子那么粗,砍开就撮面”!

外婆眨巴着眼睛,静静地听着。

外公用栆红小马驮着外婆,做贼似的溜出了大山。不知翻过了几座山,趟过了几条滩。

“你家到底在哪点!”外婆没好气地问。

“就快到了”外公狡黠地笑着。

到了大桥海坝,看着黄草河两岸宽阔肥沃的土地、满坝绿油油的庄稼,外婆脸上露出一丝欣喜的神色。

“给就是这点了”外婆又问。

“就快到了”外公又露出狡黠的笑容。

穿过海坝,又继续爬山,刚翻过鸡冠岩垴包,外婆的眼泪就出来了。

接着就是悬崖峭壁、羊肠小道,到达外公家的早住老鹰岩山脚,已是暮色苍茫,几间石头墙壁的破草屋抖抖索索地站立着,外婆的眼泪浸透了她的大襟衣衫。

进了家门,才知道外公之前已经娶了我的大外婆(不能生育)。大外婆躺在一张破草席上,衣不蔽体,不敢出门。外婆对着村后的山崖,伤心地哭了三天三夜。

外婆就这样跟了外公。

“包谷箐,老鹰岩,李家姑娘会打柴”。外婆的青春,就消耗在这鬼地方。她像是从一条沟,跳到另一条沟,一个坑跳到另一个坑。外婆和大外婆、外公一起开荒种地,闲时就在村子背后的山崖上打柴,换些零钱补贴家用。房屋也从旧茅草屋换成新茅草屋,新茅草屋换成半瓦屋,半瓦屋换成全瓦屋。衣服也从麻布衣服,换成家织的粗布衣服,粗布衣服换成细棉布衣服。随后,又添了我姨母和我母亲两个宝贝,日子一天天好起来。

外婆对外公有着刻骨铭心的恨。

这种恨不完全是外公把她从一个穷得拉屎不生蛆的地方弄到另一个拉屎不生蛆的地方,而是外公的过早离世,这种内伤刻在心里,伴随着外婆度过一生。再穷的地方,一旦家中的顶梁柱断了,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据我母亲讲,外公死于五十年代的一场瘟疫,迷信的说法叫犯了“十人坑”,大约是患上了伤寒之类的传染病。当时,家族中的人死了一大半。死了男人,剩下的孤儿寡母,改嫁的改嫁,搬迁的搬迁,一家人五零四散。外婆被家族长辈逼迫,嫁给了外公的一个堂弟,当地叫小叔子填房,那个堂弟成我的继任外公。我的大外婆因为年纪大了,没有再改嫁,后来成了“五保户”,八十年代中期病逝,享年八十八岁。

外婆的人生像是一个严寒漫长的冬天。

她与我的继任外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养到几岁就夭折了。外婆属“虎”,族人中都说她命硬,是克夫的命。

外婆与继任外公性格不和,常常为家庭琐事争吵。因此,外婆常常思念我的前任外公。

“不要再来烦我了,再来我拿烂尿罐砸你”。外婆常常从噩梦中惊醒。醒来的外婆,睁大双眼,一脸的恐惧,虚汗从发丝里渗出。从噩梦中醒来的外婆,往往要大病一场。

“你给是难过,难过就跟你那个苍蝇叮不死的克(去)过了”我的继任外公常常骂骂咧咧。

故乡的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似乎也是宣泄悲戚的时节。在吃水不弯腰(地名)那块凹地里,我常常听到外婆的哭泣声。那时,我伴着她刨成熟的老洋芋,掰成熟的老玉米。外婆边哭边劳作。一位老人,心中装了几十年的春恨秋悲,无处倾诉,只能面对一块寂静的土地。

我记事的时候,外婆已经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她皮包骨头的身体佝偻着,脊柱弯曲得像一张弓,一双小脚支撑着竹竿般纤细的小腿,小腿支撑着身体,颤巍巍的样子。她有严重的哮喘,半夜常咳嗽,脸色苍白,嘴唇青紫。我母亲说,外婆的身体是在五八年大跃进时期,背肥泥劳伤了。那时,因为要照顾我母亲和姨母,外婆也常常被扣上“劳动不积极,思想有问题”的帽子,胸前挂着黄牌,忍辱负重地参加集体劳动。

父亲是半入赘,所以我和外婆比较亲近。

常听母亲说,我出生以后奶水不足,是外婆用米粥把我喂养大的。吃粗粮的年月,大人们节衣缩食,我却算是无限奢华了。农忙时节,总是要先把我喂饱,才能下地干活。那时,外婆随身携带一个玻璃瓶。我口渴哭闹的时候,她总是像老鸟喂小鸟那样,先把水衔在嘴里,温热了再喂给我吃。母亲的这些话,我一直记忆犹新,不曾忘记。

稍大点的时候,我就是外婆的“小尾巴”。上山打柴跟着,下地播种跟着,赶集的时候还跟着。说起赶集,一向嘴馋的我喜欢吃汤锅。自己站在卖死牛烂马的汤锅边就不肯走。在人群稀疏、窄窄的乡村街道上,布满灰尘和纸片的地上,锅里翻腾着肉香,我流着口水。外婆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小红布袋,从一叠大大小小的角票里抽出一张五角递了过去。吃完汤锅,她又从地上捡起一片纸帮我擦擦嘴,我活蹦乱跳,心里美滋滋的。后来我才知道,那时的人民币五角可以买一斤大米了。

清明时节,外婆也常常领着我和两个弟弟去上坟。窄窄的山道上,艳艳的山花忘情地绽放,高低错落的坟头,红白绿相间的纸幡飘着,偶尔的几声鸦噪伴着外婆莫名的悲戚以及淅淅沥沥的小雨,成为追念故人的异样风景。对于我们这些小不点,当时喜欢和外婆一起去上坟,是因为完成祭扫之后,她总要煮一些肉和鸡蛋给我们吃。记得有一年,在祖茔地附近的水沟边,刚煮好腊肉,雨就下大了。于是,外婆领着我们,她颠簸着一双小脚,边跑边分肉给我们吃。我们哥几个也边跑,边撕着肉吃,山谷间回荡着童年天真无邪的笑声。

旧社会过来的外婆不识字,可她却会唱一些土色土香的歌谣,排解心中的烦忧。她常常唱的是:

“一个螃蟹哥啊,

八呀八只脚,

身上背着个硬壳壳。

奴从江边过,

夹着奴小脚”

……

外婆唱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触动心弦的歌声里,充满着辛酸杂糅的味道。

我上学以后,就再也听不到她凄美婉转的歌声了,常常听到的是一些唠叨的话语。

“有呢紧饱胀,无呢烧火向”!

每当我们吃东西狼吐虎咽,不加节制的时候,她瞪着眼睛,一边说话,一边收拾饭桌上的食物。多少年以后,我头脑中装满的尽是“知足”这两个字。

“做大不尊,牛马畜生”!

记得,我打了小弟以后,外婆抄起一根柴棍,气喘吁吁,颠簸着一双小脚,高一步,低一步,颤颤巍巍地向我追来。她每次的唠叨都这样,结果每次都追不上顽皮的我。一种胜利和满足过后,往往又是空虚和愧疚,我又怜惜起外婆来。

九三年中考,我落榜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自己死命地捶打着门前的白柳树,双手都血肉模糊。突然感觉一根棍子搭在我肩上:

“你这娃娃,要砍树啊”!

外婆颤颤巍巍地站在我身后。

“没考上咋啦,就不活人啦”

“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

……

外婆劈头盖脸地数落着我,一些意味深长地话催我奋进,教我自新。

在祖辈中,外婆牵挂我最多。

有一年放寒假,我回到家,她也刚好大病初愈。拄手的棍子高出身子一截,外婆像挂在杆子上的枯叶,显得更加瘦小和单薄。一双青筋暴露的手,抖抖索索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绿豆糕,准备给我吃。打开一看,这些糕点已经长了很长很长的霉菌。“可惜了!可惜了!”外婆喃喃自语。

当时为了供我上学,外婆和我的继任外公两位老人一直单独生活。因为家里根本没有经济条件赡养他们。她拖着病体,靠种地养猪以及卖点凉粉、土豆、鸡蛋等熟食维持生计。她常常说,要努力读书,吃上国家粮就好了。还记得,我考上师范那年,外婆从夹鞋样的旧书里,拿出一叠压得平整的十元现钞给我,足足有几十张。那是两位老人省吃俭用节约下来的钱,更是他们的慈爱之心。

外婆病逝那年,我刚好上师范二年级。用她的话说,可能是阎王要了。也许是我那早逝的前任外公拉着枣红小马,来把她接走了。收到噩耗,已经是发丧半月以后的事了。记得在校园的小径上,暗淡的路灯下,我静静地阅读着父亲的来信,当看到“你外婆病重,不要牵挂,好好读书,将来报答她老人家……”寥寥数语,我的眼泪就出来了。

后来我常听母亲说起,外婆病重期间,怕耽误我的学业,交代家里人不要告诉我。然而,在她临终的时候,却一直喘着粗气、叨念着我的名字,不肯咽气,口眼久久没能合上。每每想起这话,我的心里就异常难受。

逝者已矣,物是人非。这么多年了,我拿什么报答她老人家,心中只有无限的愧疚和怀念。每到清明,我常常梦见她,依旧拄着那根高出身子一截的棍子,依旧颠簸着那双小脚,颤颤巍巍地向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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