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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桶
摄影
常乐、傅师傅等
长沙人很爱苍蝇馆子。
当然,成都人也爱,广州人也爱,上海、无锡、武汉、重庆……要说不爱苍蝇馆子的中国城市,我可能找不出一个。
至于爱苍蝇馆子的人,当然是以广大普通市民为主。当然也不乏部分有钱或有权的人物。尤其在长沙,上市公司高管刚还穿得笔挺地在高级会所包厢中应酬,下一个钟头就换了汗衫短裤跑得街边小店去搞碗粉的事情,并不少见。
“苍蝇馆子”一词源于何时,我不清楚,只记得是年前后的微博时代,从四川那边传过来的。长沙人一般就喊“那咂饭铺”,至于“蚊(读mēn,古音)子馆子”,也是受“苍蝇馆子”一词启发才有的,且说的人并不多。
无论如何,“苍蝇馆子”这个词已经流行开了,用它来描述那些环境简陋的家常小馆,既形象,又易懂,蛮好。
大学毕业后,我有十来年是在外地漂着,所以对长沙的苍蝇馆子了解并不多,只有两家小店给我留下的印象比较深刻。
第一家,是河东江边的无名小店。十七八年前,我在江边跟好友散步,肚子饿了,到处找吃的,无意间在路边台阶下面,也就是以前的半湘街临河边那一线,发现一家没有名字的小店,就开在自己家里。问老板有什么好吃的,老板毫不谦虚地讲:“我这里的粉蒸肉绝对是长沙市第一。”我们就点了一份粉蒸肉(那天正好有份现成的),还有几个其他的菜,味道确实很不错,而且价格便宜。那以后,我经常带朋友去吃。他那店里,一天可能就三四桌,但你要吃粉蒸肉的话,必须提前打电话订,他要提前蒸。
?另一家苍蝇馆子的粉蒸肉,油更重
老板是个50来岁的中年男人,跟南门附近的老口子一样,留着一字胡。有个女儿在读大学,家里养了一条黑色的腊肠犬。
某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我约上了两个美女去吃,其中有一个还是我倾慕已久的对象。去之前,我大肆吹嘘了一通,说这家店的粉蒸肉如何如何好吃,红烧鲫鱼如何如何好吃,“绝味!”我用长沙话描述道;另一头,我跟老板打电话交待,要他“结实搞好点”,还讲,“我能不能驮到那个妹子,就看咯餐饭哒啦!”
结果,那天不晓得怎么回事,老板尽筐瓢(失误),粉蒸肉油重了,鱼咸了,连小菜都炒得一副败相。两位美女很懂事,我问她们好不好吃,她们很有礼貌地笑着说:“还可以啊!”但接下来,我喜欢的那个妹子又补了一句话:“我们本来就没报多高的期望,因为晓得你说话喜欢夸张……”
我……真的是欲哭无泪,只好远远地瞪了老板一眼。
没多久以后,半湘街拆迁,围了围挡。不过还是有熟客从围挡之间钻进去吃饭。再后来,大概是年,我有一天路过,发现他们家的厨房已经被拆掉,只是旁边住人的房子还在。敲门,老板的女儿把脑袋伸出来,说,店子没开了,她爸爸已经到广东打工去了。
现在那一带,都是崭新的高楼。
长沙苍蝇馆子的黄金年代,应该是-年左右。更早的时候,长沙餐馆数量并不多,更火爆的是夜宵大排档;而年后,很多小街小巷中的苍蝇馆子在拆迁中彻底消失。
第二家让我印象深刻的苍蝇馆子是望月湖的“和瑞”,想必很多河西的朋友都去过。它开在老社区里,没有被拆迁,但也由于老板身体不好等原因,七八年前就没做了。
大概是十一二年前,我供职于《晨报周刊》,有一次,《潇湘晨报》的“湖湘地理”栏目邀我写一篇望月湖。我在文章末尾推荐了这家社区小店。报纸上,作者栏那里我的头像很小,只有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有次我去和瑞吃饭时,居然被老板认出来了。他放肆递烟,送菜什么的,搞得很客气。之后还免了我两次单。
老板是个光脑壳,七零后,望月湖调皮点的伢子基本都认得他。他除了搞菜以外,最大的爱好是下了班以后跟望月湖的一帮发小去网吧联网打《帝国时代》。从年代后期开始,一直玩到年代。
这家店最有特色的一道菜叫“过桥牛肉”,就是卤牛肉蘸辣椒酱油水。牛肉品质不错,蘸水也调得特别好,所以回头客蛮多。
?另一家店的过桥牛肉
那几年,我有个玩得好的女性朋友租住在望月湖,她是个作家,签了北京的经纪公司,经常北京长沙两地跑。每次她从北京回来,的士刚进望月湖,行李箱都没放,就会到和瑞点几个菜,喊我一起吃饭。
“真的太好吃了,”她说,“我恨不得跪下来磕个头!”
看,搞文艺的讲话都这么夸张。
经常来的,还有她的两个闺蜜,HH别和CC别,都是一等一的美女。不仅美,还很知性,又有长沙妹子那种爽朗的个性。HH别只喝白酒,CC别什么酒都喝,喝多了一脸妩媚地跟你谈文学谈电影……唉,可惜当年我太怂,只能看着她们像青春一样从我指缝中溜走,没说再见,讲不出再见,再见亦是泪。
关于苍蝇馆子,想必每个七零后和八零后都有一些美好的回忆。这一二十年间,他们步入社会,有了稳定的收入,也有了不少好朋友,这时候遍布长沙的苍蝇馆子,就成了他们除酒吧以外最常去的消费场所。
但大家可以想一想,你有多久没去过苍蝇馆子了?或者数一数,你现在去苍蝇馆子的频率是不是比以前低得多了?
这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大多数七零后和八零后都已结婚生子,生活和工作的双重压力,使得跟朋友聚餐的机会越来越少。
那么,我们去得少了,是不是新一代的年轻人成为了苍蝇馆子的主力军呢?并没有。我大致观察了一下,除了那些在某众点评和某音上比较火的小店外,其他的苍蝇馆子里,很少看见年轻人的身影,基本还是一些老满哥在那里吹汤喝水。
基本还是一些老满哥在那里吹汤喝水
而更老的一代人,我们的父母辈们,则去了那些连锁湘菜馆,环境更好,还更便宜。味道嘛,过得去就行。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苍蝇馆子本身在逐渐“没落”。为什么呢?最近我思考了一下,答案可能很简单,就是两个字——“老了”。
首先是房子老了。
一般的苍蝇馆子,要不是自己的房子,要不是租了社区里邻居的房子,总之都有一定历史,当初又没怎么装修,所以店里会变得越来越邋遢。
虽然大家对苍蝇馆子的环境没抱什么期望,但毕竟还是吃饭的地方。房屋可以简陋——墙壁上斑驳,地板凹凸不平,这都没什么——但不能邋遢,更不能臭,老鼠蟑螂未经许可不准在地上走。
尤其是厕所。男同志倒还好,进去就往门口一站,拉开拉链,脑壳往后一转,再骚再臭,反正也只是那二三十秒的事情,忍忍就过去了,女同志可就受苦了,还要脱裤子蹲下去……
所以,肯跟你去苍蝇馆子吃饭的妹子,一定要珍惜,连上厕所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忍,还有什么委屈她不能忍,还有什么苦她不能吃?
苍蝇馆子基本都是这种挂墙上的手写菜单
第二是人老了。
苍蝇馆子大多是夫妻店,老板炒菜,老板娘收银,可能还有一两个亲戚帮忙。他们年纪现在普遍是五十多岁以上,六角几的也不少。小店子经营了十几二十年,长的二三十年,搞不动了。
这些苍蝇馆子老板们,到了这个年纪,可以想见的是,味蕾在退化,体力也大不如以前,再加上天天搞一样的菜,对烹饪这件事情的兴趣和热情,早已消退,即便身体不累,心也累了。
可能真的只有像日本的“职人”们那样,把自己的工作当成一种信仰,并不断追求并不存在的完美境界,才能坚持得足够久吧。
其实不管炒菜的老板老不老,累不累,苍蝇馆子本就普遍存在出品不稳定的问题。虽然每天都是同一个人炒菜,但都是家常菜,师傅大多也并非科班出身,没有所谓的标准化流程,炒得好不好,完全看心情。
一朋友跟我讲,他比较喜欢的一家苍蝇馆子,医院。有一次老板跟一个护士妹子谈爱,不是很顺利,或者干脆就是失恋了。朋友那天去吃,那老板边炒菜边流眼泪水,搞得炒出来的菜都带苦味。
再回到我前面讲的故事,我带两个美女去吃粉蒸肉,之前跟老板打招呼,可能给了他太大压力,导致他炒菜的时候手一抖,哦豁,盐放多了;又手一抖,哦豁,火候过了。
炒菜的师傅们年纪也大了
话说回来,不光是苍蝇馆子老板和老板娘老了,我们这些七零后八零后食客,也老了。都三十多快四十,大点的奔五了。
我们老了的结果是,口味变了,也开始注重养生,因此不再嗜好重油重辣的家常菜,偶尔吃吃可以,经常吃受不了。但苍蝇馆子的出品一般都很少变化,十几二十年都是一样的搞法,一样的口味。你要厨师搞清淡点,少放点调料,突出食材的本味,他会把锅铲对你一递,“你来搞要得吧?”
再来说说市场环境。在二三十年前,长沙的餐饮业态还不是很丰富,除了酒楼、酒店,就是各种街头小馆。而到了近几年,各种商场店、网红店、连锁加盟店、会所、园林景观的大型单体店等等,百花齐放,原本属于苍蝇馆子的人群和市场份额,自然也被分走不少。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变化:苍蝇馆子在我们年轻的时候,是便宜的代名词,都是家常菜,没有很贵的食材,请客吃个饭,没有什么压力;而如今,比起中高档消费来说,仍是便宜,但由于没有渠道优势,菜价又一年年往上涨,要请朋友吃点脚鱼、口味虾之类的“硬菜”,还真不见得会没压力。因此,人均80-元的苍蝇馆子并不少,比那些中央厨房做好拿到门店去加工的连锁品牌湘菜馆要贵,而后者的就餐环境,却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苍蝇馆子的环境普遍比较简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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